肖　靖[河　北]：剥壳天使

我是一个小天使，我有点儿调皮。

28周，我从妈妈的肚子里面跑了出来，正当我窃喜终于可以舒展筋骨的时候，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，嗓子眼里被一团什么东西堵住了，我变成了一只青虾。

我不想变成青虾，我是小天使呀！

我被送进了新生儿科，我听见新生儿科的王立文主任说了个很复杂的名字 “肺泡表面活性物质”，王主任下达命令的时候果敢又坚毅，活脱脱像一个战场上的女将军。这玩意真管用，我听见医生们七嘴八舌地说：“红了，红了！”

难道我被煮熟了吗，青虾煮熟了就变红了，呜呜呜，我哭了起来。

我的哭声引出了王立文主任长长的叹息，她脸上挂着劫后余生般的微笑。我停止哭泣，用不太灵敏的眼睛瞅着她，她真好看呀，白净的脸，长长的头发，我没见过妈妈，我觉得王立文主任就是我的妈妈，我以后就喊她王妈妈。

我住进了新生儿保温箱。这箱子温度适宜，可是我一个人住有点害怕。王妈妈让护士姐姐给我准备了小水床，还给我搭了个鸟巢式的被窝，安全感十足，倍儿舒服！

护士姐姐不敢摸我，皮肤太薄了，摸一下就破了，渗液！太难为护士姐姐了。我的皮肤保护不了我1200克的小身板，哎，离开妈妈的子宫，我就像剥了壳一般，红通通、皱巴巴的，一点天使的样子都没有。

我住的温箱是15号，王妈妈的医护团队都叫我小十五。我想跟王妈妈一个姓，我觉得我是她的孩子，我是她的小天使。

每天早上王妈妈就来到我的温箱前，在睡梦中我也能知道我的王妈妈来了，透过消毒水，我能闻出来她身上特有的香味，我这个小天使是无所不能的。

刚吹完牛就被打脸了，我的无所不能失效了。护士姐姐给我喂了0.5毫升奶，我都吐了出来，还吐出了一滩黏糊糊的绿色液体，医生护士围着我，毫不嫌弃的给我做着各种处理。王妈妈停了我的奶。

0.5毫升奶，你知道是多少吗？一滴！我连一滴奶都吸收不了，我有点挫败。隔了五天再试，我又吐了，还是不行呀！难道我这辈子都不能吃奶吗？呜呜,呜呜,我蹬了蹬腿，伸了伸胳膊，大哭一场。

我的哭声引来了苗苗医生，苗苗医生肚子里有个小妹妹，我能看见她，我问小妹妹“你什么时候出来？”

“不着急，我等够了日子再出去，我可不想像你一样提前跑出去，害的那么多医生、护士为你着急！”

第二天，苗苗医生挺着大肚子从产科抱来一个小哥哥，看起来状态不太好，在我隔壁16号住下了。我趁着苗苗医生安置小十六的机会和肚子里的小妹妹表白了一下：“我一定会努力的，我一定学会吃奶！”

然后苗苗医生就再也没出现了，我听护士姐姐说苗苗医生肚子里的小妹妹出生了，就在抱回小十六之后的三十分钟。苗苗医生工作到了生产前的最后一刻，和王妈妈请假说：“请假，我去生个孩子！”

住进保温箱的第十七天，我浑身难受，护士姐姐一边给我输液一边鼓励我：“乖呀，我们的小十五最坚强了。”我坚持不了，我大哭，王妈妈给我加了一种淡黄色的叫血浆的液体，20毫升，小小的一袋，两个半小时之后，我觉得舒服多了。

护士姐姐和我说：“小十五，你拉便便啦，今天真棒！”我高兴地努努嘴，给了护士姐姐一个飞吻。

二十一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，虽然因为贫血我输了三个半小时的血，但是我吃了平生第一次奶，这次我没吐，我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小天使呀！我做到了，我很想大声的告诉苗苗医生家的小妹妹：“我没食言！我是个很靠谱的男子汉。”

王妈妈把新生儿监护室的每一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，每当一个孩子身体达标出院时，她就把嗒嗒嗒的脚步踩出一串串快乐的音符。

今天王妈妈不高兴，她很不高兴，她非常非常不高兴。我隔壁的小十六昨天转院走了，今天传回来消息，小十六去世了。

王妈妈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结，一颤一颤地抖着，好像要喘不过气来，王妈妈是不是也需要“肺泡表面活性物质”，上次王妈妈给我用的时候，我喘气一下子就顺畅了。王妈妈医护团队的人都极力的忍着，用各种忙碌掩盖这虐心的痛楚，但我还是听见了医办室里传来的轻轻的、压抑的哭声。

我们新生儿监护室的十多个孩子都听到了这个消息，大家都默不作声，气氛和医办室、护理站一样沉闷。

沉默地吃完今天的奶之后我有了重大的决定：我以后要上医学院，和王妈妈那样做保护小天使的白衣天使。

作者简介：

肖靖，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，青县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。先后在《人民日报》《光明日报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小小说选刊》《两岸关系》《小小说月刊》《天池小小说》《金山》《当代人》《南北作家》《沧州日报》《沧州晚报》等报刊发表作品。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。

编辑：隋  荣

复审：王  芳

终审：王  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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