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玉柱[吉　林]：碎米荠

小时候的巧芝，像男孩子一样，上山打柴、开地，样样农活都不差。

开地、种粮、种菜，是林区人喜爱的事。巧芝的父辈，之前是农民，后来，或支援边疆建设，或闯关东，到林区当了工人，他们对庄稼地就是亲。一开始，林区不准开地，后来为了方便生活，就放开了限制，允许每家每户有一小片自留地。但也不能随意开地，得按照批准的地点，分成几个区域，各家自选地方。最初的时候，各家的地相对独立，谁都不挨着谁。

有了自留地，各家就开始扩张自留地的面积。可靠外侧的地都临近森林边缘，再扩难免要伤及树木。规矩还得遵守，主要是崔公安这人脸黑，很不好说话，抓到非法砍伐林木的，就摇着手铐训个没完没了。林区人好面子，向外扩几垄地后，就不好意思再找麻烦了。

自留地向外扩张行不通，就开始向内扩张。开始分自留地时，很多人抢着选靠近树林的地块，后来发现亏了。

像顺子他爹，和崔公安打了几架，最后只能服软，回家告诉顺子，赶紧把咱家和巧芝家之间的荒地开出来。

顺子在家是老大，下面有三个妹妹。巧芝在家也是老大，下面有三个弟弟。顺子家的主要劳力是顺子，巧芝家的主要劳力是巧芝。过去俩人到地里干活儿都结伴而行，一起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。

这天，巧芝发现顺子铲完草开始疯狂开地，有点不高兴，跑到中间搂出一条垄沟对顺子说：“你开地我不反对，看到这个垄沟了吗？你开到这儿就行了，剩下的都是我家的。”

顺子嘿嘿笑着说：“荒地没有主，你也不能都占下啊。”

巧芝用锄头量了一遍，一算，自己占的确实多了些，就搂着另一条垄沟说：“那就按这条算，行了吧？”

顺子点头答应。

锄二遍草的时候，巧芝一看，顺子开出了老大一片地。仔细看，不对劲。巧芝大声质问：“顺子，你咋过界了？”

“没有吧？”顺子红着脸笑的很不自然。

“你欺负人，你个笨驴看不到我划的线吗？明明说好的，怎么能这样啊？”

巧芝不该说驴字，那是顺子爹的外号。顺子听巧芝这样说，立刻生气了，高声嚷嚷：“那是生地，谁开是谁的，哪家不这样？”

在地里锄草的左邻右舍听到吵架声围了过来。有的说，顺子不对，太贪心了吧？有的说，谁先开是谁的也没错。

见顺子不服，巧芝暴脾气上来了，伸手过来就抓顺子的耳朵。顺子顺手也攥住巧芝的手腕，两人扭打在一起。顺子以为很快就会把巧芝摁倒，不料被摔趴下的反倒是自己。巧芝掐着顺子的脖子问：“服不服？”

“不服不服。”顺子一边挣扎一边喊。

“加油！加油！”看热闹的孩子们齐声喊。几个男孩子故意蹲在旁边，歪着头看顺子灰头土脸的样子嘲笑他。

顺子真火了，猛一用力，把巧芝甩到一边，跳起来拿了镐头。巧芝往前站了站，昂着头喊道：“你个笨驴，碰我一下试试？”

旁边的伙伴嚷道：“笨驴你敢吗？”

顺子举着镐头看着大家，气的眼睛通红，实在忍不住，用力一比画，不料手一松，镐头顺势落了下去。巧芝头一歪，镐头落在左胳膊上。

“哎呀，你真砸啊，看我不去找你妈！”巧芝捂住胳膊大叫着跑了。

顺子妈正在院子里烙煎饼，听见外面动静不对，知道准是顺子又惹祸了，赶紧撤了鏊子下面的火，跑了出来。巧芝哭着跑到大门口，其他孩子七嘴八舌一通告状，顺子妈陪着笑说：“等那小兔崽子回来，看我不扒他的皮。”

顺子妈把巧芝带进屋，脱去小褂一看，胳膊伤处肿了起来。就让巧芝等着，出去攥了一把开白花的草，用蒜臼子捣成泥，糊在红肿处。顺子妈说：“这草叫见肿消，明早就没事儿啦。”

顺子爹把顺子骂了一顿，问顺子妈：“丫头没伤到骨头吧？”

顺子妈心里也没底儿，随口道：“明天看看再说。”

第二天，巧芝来顺子家，顺子爹早就上班去了，顺子妈赶紧问：“胳膊咋样

了？”

巧芝说：“好了，不肿也不疼了，顺子呢，他得给我赔礼道歉。”

顺子妈忙说：“不疼了就好，都是这混球的不对，我罚他把你家地边的地给开出来，行不？”

巧芝笑了，说：“行啊，那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干，我也去。”

“好，你当监工，好好管管他。”

就这样，顺子让巧芝管了一辈子。后来赶上好时候，顺子家种木耳赚了不少钱，日子滋润了。儿子大学毕业后，在南方大城市上班安了家。顺子和巧芝退休后，搬到镇子上，住上了楼房。

有年夏天，邻居大嫂磕伤了腿，肿的厉害，去医院做了各种检查，医生根据检查结果判断没伤到骨头，让回家静养。没想到，好几天了，也不消肿。

巧芝想起婆婆当年给自己用的法子，就到街边找了那种草回来，要给邻居用上。顺子担心道：“别瞎弄，妈这些招儿都是土办法。”

巧芝说：“偏方治大病，我试试。”

然后去找邻居大嫂家里正在度暑假的孙女，和她说了具体用法。

女孩读的林业大学，竟然认识这种草，脱口道：“这是十字花科的碎米荠啊，这个对症，书上说它有消肿功能，是能吃的野菜，它的花语是热情。”

巧芝不懂的啥是花语，只是感叹：“我咋就不知道它能当菜吃呢？还是大学生有文化啊。”

（原载《天池小小说》2022·7）

作者简介：

宗玉柱，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，延边作家协会会员，吉林省网络文学作家协会理事。著有中短篇小说《杀狗》《夜来香》《青杨消息》《五道白河札记》《阵地》等，作品散见《作家》《延河》《安徽文学》《大地文学》《北方文学》《广西文学》等期刊。入选多个选本。出版微型小说集《梨花柜》。

编辑：隋  荣

复审：王  芳

终审：王  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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